臺灣往事:林語堂寂寞思鄉情" title="臺灣往事:林語堂寂寞思鄉情" />
前言:
林語堂從閩南山鄉走出,在鼓浪嶼成家立業,在廈門大學任文學院長,在美國出版《吾國吾民》,晚年回到臺灣定居,一生光輝燦爛。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民,有自己心靈故土,而他82年生命的起點與終點都離不開深深的臺灣海峽,閩臺是他的家鄉;他熟悉西方,卻從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中尋找為人處世之道,尋找生命的歸宿,卻找不回他夢中的故鄉。
林語堂最后十年一文,一部分內容在前幾年的《臺海雜志》刊登過一次,如今重新修改整理,突出林語堂自美返臺的心路歷程與背后的牽線人。一代文化巨子最后的背影,給我們后人的思考乃是,心靈的故鄉在你觸及不到的地方。
只因思鄉葉落要歸根
“大約有半個世紀了,我一直沒有回到故鄉,但家鄉一草一木,低首緬想,歷歷如在目前。有時在夢中游故里,依然看見門前那清澈的溪流,映出自己兒時的形象。”
1962年林語堂到香港來看次女林太乙與在香港新聞處任職的女婿黎明,盡管太平山、愉景灣安靜而美麗,但林語堂卻說不夠好,這些山不如家鄉板仔的山,那才是秀美之山。
他以秀美形容板仔的山,不為其他,其實是一位游子的典型思鄉心態,漂泊了多年之后,林語堂有從美國回鄉的心理需求。
1965年,林語堂在70大壽宴席上所寫的一首詩披露了他歸鄉的心情:“三十年來如一夢,雞鳴而起營營,催人歲月去無聲,倦云游子意,萬里憶江城。自是文章千古事,斬除鄙吝還興,亂云卷轂紋平,當空明月在,詠詠宏余生。”因為韶華不再,歲月催他歸故鄉。
林語堂本人在1967年12月11日,林語堂在接受臺灣記者訪問時說,“大約有半個世紀了,我一直沒有回到故鄉,但家鄉一草一木,低首緬想,歷歷如在目前。有時在夢中游故里,依然看見門前那清澈的溪流,映出自己兒時的形象。”
故土在遠方
“我們一生的作為,會留在我們身后,世人的毀譽,不啻風馬牛,也毫不相干了。”
林語堂到晚年,盡管對許多事想得很開,但是唯獨鄉情化不開,因為真正的故土回不了,1949年以來海峽兩岸的隔絕使林語堂在海峽的東岸停下了他的腳步,只能望洋興嘆。
在60多年前兩岸對立的年代里,選擇留在國外,還是回到中國,是回到臺灣還是回到大陸,讓文人知識分子反復掂量自己的價值取向與政治傾向。這曾經是歷史性的選擇,那些文化巨子,更是無法回避這樣的選擇。
林語堂是那個時代兼通中西的文化名人,他愛國,但他有鮮明的政治立場民,他對蔣介石有期許。在抗戰期間,他在《新中國的誕生》一文中說,蔣介石是一位偉大的領袖,他的智慧及道德觀念足以應付日本的侵略及國共的糾紛。期間林語堂曾經在給宋美齡寫信說,他可以以非官方發言人的角色,以中國普通民眾為抗戰發聲,為中國發聲。1944年,他向宋美齡提出盼望已久的請求,請求“蔣委員長”賜他四個字“文章報國”,這樣他便死而無憾了。1949年蔣介石退守臺灣,林語堂在海外聽到這一消息時,卻熱淚滾滾而下。他對共產主義不感興趣,甚至有過強烈的批評。1954年林語堂赴南洋大學任校長之前,聲稱南洋大學將成為“反共的堡壘”,而半年之后不歡而散離開了新加坡的林語堂更是發表了一篇長文,對中國共產黨多加批評。
在那個年代里,林語堂一邊思念故鄉,一方面批評大陸政權,這種政治立場與本能文化認同矛盾導致了他越想念故土,然而故土離他也越來越遠。1962年到香港的林語堂承認,此生沒有機會再看到家鄉的那些山陵了。
一旦選擇到臺北,那么回到大陸的機會就是一個未知的夢,只能在夢里縈繞幾百回,只能在海峽的東岸眺望西岸,圓半個思鄉夢,林語堂心中一目了然。
宋美齡的角色
林語堂想回中國,但是得有人邀請他回來。而請得動林語堂回來的人是宋美齡。
宋美齡、林語堂私交不錯,兩人自上個世紀30年代后期就開始了通信來往,這與兩人的經歷、理念有一些關系。林語堂第一次從美國回到重慶的第二天就去拜見了蔣介石與宋美齡,1940年,林語堂欲回美國征求宋美齡的意見,宋美齡給他辦了一個官員簽證,在離開重慶之前蔣介石與宋美齡再次宴請林語堂。
不僅林語堂與宋美齡本人關系不錯,林語堂的夫人廖翠鳳也幾次寫信給宋美齡,可見,林家與最風光的“第一夫人”宋美齡關系非同一般。
(第三張是林語堂全家福)
時近50年的林語堂開始了研制他癡迷已久的中文打字機,1947年5月22日上午,小心翼翼地把這臺名為“明快”的打字機從工廠抱回了家。林語堂身在美國紐約,為向美國專利局申請專利,林語堂戴著老花鏡,寫了長達8萬多字的專利書,藍圖畫了39幅,字字斟酌,歷時長達六年半,才申請到專利。樣機研制成功,專利申請到之后,還得把得把發明成果投入商品生產領域才行。雖然明快打字機試驗成功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樣,早已從美國飛遍了中國大陸,但當時中國燃起了內戰的烽火,沒有一個商人愿意對一項銷售市場不穩定的商品投入大量資金。然而冷酷的現實澆濕了發明夢,不成熟的大陸市場、動蕩的局勢,使他一腔熱血迅速冷凍,林不僅化了他12萬美元積蓄,而且還負了一大筆債,被迫賣掉了在美國的許多家具艱難時刻,當時中國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代表陳源上門拜訪林語堂,希望林語堂同意由他們向該組織提名為美術與文化組主任一職。為了還債,林語堂答應了。
1953年,林語堂與曾經合伙人賽珍珠因為版稅問題鬧翻,要求收回版權,還聲稱“我看透了一個美國人”。此時的林語堂卻給宋美齡寄去自己最新出版的一本新書(《啼笑皆非》),而這一年正是林語堂與賽珍珠徹底分手之時。宋美齡此時第一次提出,希望林語堂與家人到臺灣。不過,林語堂在回信中提到他沒有到臺灣是因為發明中文打字機破產了,沒有錢回來。之后林語堂便與臺灣當局方面有了許多聯系。50年代初林語堂與女兒林太乙在美國創辦《天風》雜志,而他們借用國民黨黨報《中央日報》在紐約唐人街的辦公室作為營業場所。1954年到1955年間,據林語堂所說,他此時是“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團的顧問”,而他的女婿黎明則在聯合國找到了一份秘書工作。
馬星野:操作林語堂回臺的關鍵人物
1954年到1955年的半年中,林語堂率全家到新加坡出任南洋大學校長,然而他與南洋大洋卻演出一場難解難分的恩怨,不歡而散。1955年離開新加坡之后的林語堂與夫人在法國坎城住了一年多,因夫人廖翠鳳不喜歡冷清,于是返回美國。而此時的林語堂開始動回臺灣的念頭。
在林語堂到臺北定居這件事上,這可能不僅僅是林語堂或宋美齡的個人想法,而且僅有可能是與當時臺灣當局鼓動海外中國名人回到臺灣的考慮與計劃有關的,目前雖然還沒有完整的信息來表明誰是這一計劃的執行者,但如果我們將零散的信息串在一起,發現其中有一個人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就是馬星野。
馬星野是第一個留美學新聞的中國人,浙江平陽人。1934年回國,之后擔任國民黨宣傳部新聞事業處處長、《中央日報》社社長,1953年起被臺灣當局派往南美任“大使”,后又回臺灣擔任“中央社”社長。
馬星野與林語堂最初是如何認識的,我們不得而知,但在林語堂在臺灣的最后十年中,馬星野多次出現在林家的許多重大活動中,而且林語堂多次提及他晚年與馬星野談話的一些內容,顯現關系非同一般。如林1965年林語堂女兒們為他在紐約舉行七十大壽,馬星野及“中央社”的人員一同參加,1969年馬星野一家參加林語堂與廖翠鳳結婚五十周年宴會。臺北林語堂故居主任蔡佳芳認為,馬星野應該是一個重要的人物。
1957年馬星野辭去《中央日報》社長一職,被改任為“中央第四組主任”。同年參加“中國出席聯合國大會代表團”,他到紐約去看林語堂,并勸林語堂到臺灣去看看。
1958年正值金門炮戰爆發之時,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到臺灣訪問。此時林語堂應馬星野之邀請,首次抵臺灣訪問兩周。在松山機場下機時,歡迎林語堂的人如海如潮。林語堂在臺灣的半個月中,朝野上下有千人之多到他下榻的“大同之家”拜訪,蔣介石與宋美齡還在士林官邸會見林語堂,期間林語堂談起《紅樓夢》翻譯的問題。1962年林語堂《逃向自由城》一文在美發表,第二年,他將此文交給“中央社”譯發。1962年林語堂再次應馬星野之邀,以民間“親善大使”之身分,到中南美洲的委內瑞拉、哥倫比亞、智利、秘魯、阿根廷、烏拉圭和巴西等國旅行演講,替臺灣當局作國際宣傳。1964年馬星野到美國,約林語堂為“中央通訊社”寫專欄,林語堂欣然接受。1965年馬星野再次邀請林語堂為“中央通訊社”撰寫《無所不談》專欄文章。
還鄉年紀應還鄉:1965年塵埃落定選臺北
“從此是,無牽掛,不逾矩,文章瀉。是還鄉年紀應還鄉呀!
1965年林語堂七十歲壽宴上,“中央通訊社”做詩賀他生日。生日中,臺灣方面的祝賀詩及林語堂自己寫的詩透露了經過臺灣方面的種種努力,林語堂作出回臺定居的決心:“論語翻新人間世,幽默媲美蕭翁,吾土吾民揚天聲,瞬息京華去,奔向自由城。橡筆揮來老益健,玄言翊贊中興,河山光復賊氛平,仙槎迎回國,傳杯慶長生。”林語堂同時在回復“總統府秘書長”張岳軍寄贈的賀壽詩中說,“從此是,無牽掛,不逾矩,文章瀉。是還鄉年紀應還鄉呀!”應該說,1965年林語堂下定了到臺灣長期定居的決心。
1966年林語堂返臺,為長期定居作準備。馬星野夫婦在“自由之家”為他們設酒會,當時臺灣政要名流幾乎都到了,蔣介石在臺灣南部接見他,閩南同鄉會請他們吃飯,林語堂感受到“好像在做夢,好像回到了故鄉”。蔣介石知道林語堂要定居臺灣,曾想叫他出任“考試院”副院長之職,但他沒有接受。為了便于林語堂舒適的晚年,蔣介石下令送給他在臺北陽明山的一塊地,建一座別墅作為安享晚年的場所,這就是現在臺北的林語堂故居。
(三張圖:分別是漳州、廈門、臺北林語堂故居)
不甘寂寞的最后十年
回到臺灣,林語堂自然又成了社會名流圈中的不可或少的一分子。據蔡佳芳介紹,林語堂是一個愛熱鬧的人,大批老朋友之外,又交了許多朋友。黃季陸、羅家倫、吳大猷、劉紹唐、查良釗、蔣復璁、李濟、張大干、錢穆、謝冰瑩、錢思亮、黎東方、葉公超等都是林語堂經常往來的朋友,他夫妻兩家林氏、廖氏家族的大批親眷也在臺灣,使他再也沒有在國外的孤寂感。蔣經國也多次到林語堂家拜訪。平時臺灣各界常邀請他去演講,文學藝術界人士還在臺北專為他舉行過“幽默之夜”晚會。1975年10月10日,香港的一批朋友為林語堂八十大壽在利園酒店為其設慶壽宴。13日,臺北學術、文化、藝術、新聞等10多個團體,在大陸餐廳舉行盛大茶會,慶祝林語堂八十大壽。這一年《華岡學報》出版《慶祝林語堂先生八十歲論文集》,內有宋美齡、張群、蔣緯國、錢復、蔣復璁、曾寶蓀、馬星野、謝冰瑩等人的賀文。
此外,林語堂在人生的最后十年中,花最多心血的一件事是編寫《當代漢英詞典》,1973年他在完成了辭典之后說,“我寫完那好幾百萬字的巨冊最后一行時,那最后一行使我成為我腳步走過的一條蹤跡。”
1976年林語堂在香港病逝,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死后葬在臺北。當遺體運回臺北時,臺北官方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蔣經國到機場親自迎靈。這位“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將中國文化介紹給西方的時代巨子人生劃了最后一個句點。
晚年的林語堂思鄉情切
林語堂對故鄉閩南有一份獨特的情感。晚年在臺灣生活時,林語堂喜歡逛街,主要是因為能聽到閩南鄉音。有一回他跨進五金店的門,買了一把錘子、一圈銅絲,和不少可用而不必要用的鋼鐵器物,原因很簡單,起初倒無意要買什么。可是店主是一口真正的龍溪話,普通的閩南話,都有多少縣分的腔調不同,生為龍溪人,聽到真正的故鄉的音調,難免覺得特別的溫情。他們一談談到漳州的東門,又談到江東大石橋,又談到漳州的堿水桃、鮮牛奶,不覺一片兒時的歡欣喜樂,一齊涌上心頭。誰無故鄉情,怎么可以不買點東西空手走出去?于是他們做一段小交易,拿了一大捆東西回家。
林語堂自己也說,“我來臺灣,不期然而然聽見鄉音,自是快活。電影戲院女招待不期然而說出閩南話,坐既定,隔座觀客,又不期然說吾閩土音。既出院,兩三位女子,打扮的是西裝白衣紅裙,在街中走路,又不期然而然,聽他們用閩南話互相揶揄,這又是何世修來的福分?”
“我愛春天,但是太年輕。我愛夏天,但是太氣傲,所以我最愛秋天,因為秋天的葉子顏色金黃,成熟、豐富,但是略帶憂傷與死亡的征兆。”
“生活的秋季,知道生命上的極限而滿足。因為知道生命上的極限,在豐富的經驗之下,才有色調兒的調諧,其豐富永不可及。”
在臺十年,對林語堂來說,是人生的秋天,愉悅中有憂傷,滿足中有遺憾,精彩中有寥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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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仁飛,1988年山東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畢業,2005年廈門大學博士研究生畢業,曾任澳門日報社記者,廣東省社科院歷史所助理研究員,現任臺灣學會副秘書長、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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