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記憶:一張南普陀老照片與民國駐廈儒將童保暄" title="廈門記憶:一張南普陀老照片與民國駐廈儒將童保暄" />
圖1:南普陀舊照(陳亞元收藏)
閩海觀兵知公能將;
峴山墮淚為國悼材。
—— 陳炯明
……九時半同葉來青、陳汝舟游南普陀寺.離司令部里許,在五老山麓,規模宏遠,已歷久千余年。內碑記甚多,如清平閩、平臺灣之役均有碑,而余大有鄭成公等,亦間見于他人碑記中。寺后層石嵯峨,花木蔥郁,風景絕佳,間有亭臺,摩崖較多,甚壯觀也。僧款待恭謹.并留午膳,蔬菜亦可口,余題“石荷”兩字,囑僧刻石,因僧贈一全山照片,遠望仿佛滿山碧荷也。
是日,童又題寫“華藏莊嚴”贈予寺廟,并賦詩《游南普陀寺》:
五老峰前寺,鷺江第一山。
鐘聲平海浪,石幛鎖禪關。
曲徑通穹宇,摩崖寄往還。
幾朝征戰績,都付一巖間。
圖2:“石荷”題刻(《廈門摩崖石刻》)
童保暄(也寫保喧、葆煊、葆萱等),字伯吹。這童保暄早年也是名熱血青年。辛亥武昌首義,童在浙江與革命黨人謀劃響應。起義中被推為義軍臨時總司令,隨之出任浙江省臨時都督。起義成功后不二日,自感資歷太淺主動卸任,回鄉繼續革命。幾經磨難,1917年童保暄升任浙江護國軍第一師師長。
民國初年,戰亂紛乘。最大的戰事之一是北方的北洋政府和南方廣州軍政府的“南北戰爭”。民國6年(1917),南北雙方在湖南開啟戰端,之后又謀劃在福建開辟第二戰場。南軍以陳炯明為粵軍總司令、方聲濤為滇軍總司令,分別移防汕頭及潮州。福建省長兼督軍李厚基以兵力單薄緊急向北京求援,請求“速派援師南下,以赴戎機”。段祺瑞政府遂命令浙江派兵增援。浙省督軍楊善德又命令童氏的第一師出征。兩省軍隊之后統一改稱“閩浙援粵軍”,李厚基任總司令,童保暄任副總司令,分兵三路繼續開演“閩粵戰爭”。
童保暄的軍隊是在1918年4月25日抵達廈門的。他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上午九時,船抵廈碼。廈門風景絕佳,山奇禿。商碼在廈門島之南,中有小島泊<鼓>浪嶼,為各國人民寄居地,似租界者也。……查廈門為一小島,與金門島對峙、中有縣署,為思明縣,明末時唐王居廈門、金門兩島。后鄭成功起兵,臺灣、廈門尤為用兵之地。前清駐有水師提督,故島上古城壘甚多,現有炮臺數所。廈門鎮守使、廈門道尹均駐節其間。廈門離澎湖、臺灣甚近.臺民居廈門約三千戶,均日籍,臺民往<住>藉外人之勢生事,且多為不規則之營業,地方官亦無可奈何。聞泊<鼓>浪嶼年納稅金一元,尤為笑話,可見國弱無處不傷心也。夜駐營中。
幾天后,童作《軍次廈門有感》:
中流擊揖濟時艱,橫海南征過閩關。
吾氣未銷紅日里,退思尚在白云間。
珠江風雨狂尤昔,臺島旌旗色久殷。
舊恨新愁多少事,幾回按劍問天寰。
南普陀題刻后,童保暄即率軍由中路南下。5月22日赴漳州,5月30日抵平和,6月11日攻下廣州饒平,8月16日拿下潮安。眼看著節節勝利,孰料屬下的陳肇英部投向南軍,接著北方運來的軍械在廣東境內被南軍截獲。士氣陡然消沉,童保暄不得已下令退卻,撤軍回了廈門。
就在童保暄進攻的同時,南軍另辟一路,陳炯明的軍隊繞過閩軍的右翼,連續攻占武平、永定、長汀、長汀、龍巖,以及永春、安溪、仙游等19個縣。9月初,南軍攻陷漳州城。一時間漳城大亂,“潰兵數十成群或入人家,藉搜查以施搶劫,或在沿途劫奪行旅,人民呼吁無門,怨聲載道。”(《申報》1918年9月10日)
漳州失陷,又傳聞陳炯明主力部隊一萬二千人已包圍廈門。廈門島上一片混亂,《申報》對此作了長篇報道:
廈地彈丸三十里,環海島嶼,人口繁多,華洋雜處,本非銃彈戰斗之區。且各國兵艦停泊江干,英國海軍今以守護租界,首先登岸架炮,以資防衛,即此已可見保護地方之嚴。即有兵變情事或突然暴動,亦不致陷于泊血慘劇,玉石俱焚。若同安縣泉州城等處,連日血戰,損 傷財產生命無數之現象也然。則廈地數日來人心惶恐萬狀,且閉戶關門,幾乎市人自欲停止貿易者,豈非無故自擾乎。
自漳城不守風傳后,退兵來廈者舟車兼程,幾乎堆滿廈地,雖有城內及兩炮臺之消納,而散處于各街各廟者尤指不勝屈,但見分配上 輪赴申者紛紛而去,不知若干名也。而傷兵運廈治療者亦紛紛而至,因此人心益形惶恐。日來凡在城內居民及與軍隊附近之家居者,相率搬 赴外街棲止,以作避難之計,更有托庇于各洋商范圍者,又有過江寓嶼避居公地者,亦不乏人。此人民近日避難之現象也。
九月三日起凡有漳碼等風帆船到廈者,關中阻其近岸,即廈地開往漳碼之小輪及貨渡亦不由廈出發,聞火車搭客亦有所取締,儼然陷于交通斷絕之現象。廈地柴米向來仰給于漳屬各縣,近以戰事緊急,交通不便,加之避難到廈者聚增數萬,合駐廈各兵而統計之不知增加幾多人口,來源既告缺乏,銷途又復增長,因而柴米兩項昂貴異常,聞柴價每元僅售五六斤,米每元僅售十三四斤,亦向來所未有也。
九月一日起市區動搖日甚。每日貿易不敢照常洞開鋪窗排列貨品,偶喧嘩之聲立即紛閉店門,大有草木皆兵之勢。至于錢莊當鋪則已停止貿易,間有旅行到廈須待典質以資費用者,尤覺進退維艱。
戰事緊急戒嚴令下后,日夜梭巡,上燈之后市區行人不敢來往,日間亦冷淡異常,如綢緞店、雜貨店、磁器店暨一般商店,莫不減少貿易。倘秩序不速恢復,商界苦況益不堪言矣。
近因內地避難人民多攜眷遷往鼓浪嶼為安樂窩,故日來該處有人滿之患,而領事團亦匪徒潛伏,為害匪輕,特商請英國戰艦兵隊上陸保護。三號早即由該艦隊長帶領艦兵三十名,會同工部局印捕及中國警察多名,游行鼓浪嶼各要隘街巷,巡視一周,至下午四時該艦兵仍回該艦。翌日,海后英祖界如島米海關邊及徳記行邊均用石塞住,又有英海軍二十余名分守各路要害,以昭鄭重。
攻粵左翼司令臧致平奉飭移兵回廈,計由福坤、福寧、福豐運送艦載到約共千余名,現辛桂芳團部駐扎廈港,余則分駐城內大公館及道署。李總司令以該軍轉戰黃崗,極為勞苦,特給每連豬肉若干,酒菜若干,以資犒賞。聞臧氏擬于六日督率所部向某某等處進攻,為收復漳州之笫一步。
廈門李總司令以散軍退至廈地日見繁多,若不設法遣散,實于地方大有關系。因于本月四號命令該敗兵配輪運赴上海,遣散歸籍,以保安謐,計共一千五百名,散銀六千元,即由該局長宣布。不料軍人中有不服遣散者在演武亭與軍官沖突,開銃鬧事,以致廈港居民商鋪非常恐慌,紛紛閉門,聞受傷者八名,隨由軍署派軍馳往彈壓,方免釀成事端。外間所傳因賭鬧事,即此傳聞之誤也。
禾山各鄉社自將軍祠起至后院等處止,于本月四號由李督派軍五百名,令思明縣帶往駐扎要地,籍保地方。而一般鄉民則誤認為禾山劃作線,甚行恐慌,相率搬移,以避其禍矣。(1918年9月12日)
圖3:《廈門附近戰地略圖》(《申報》1918年10月13日)
童保暄于9月14日乘海輪從東山抵達廈門。遭遇連續失利,現又孤守一隅,童郁郁不自適。以后的日子主要靠習字、讀書來打發,有時也觀賞觀賞島上的風光。他在日記中記錄道:
民國八年十月初一日
上午六時起,八時半同張、孔兩秘書游虎溪巖與白鹿洞。在白鹿洞少坐。白鹿居山之陽,虎溪巖居山之陰,一路可通。虎溪巖諸石頗奇偉,而白鹿洞則一望遼闊,廈碼街市盡在望中。……
民國八年十月初二日
……旋赴鼓浪嶼訪于海軍司令處.坐談時許即返棹。鼓浪嶼為廈碼小島,為各國領事住所,居住此者多富戶,道路清潔,房屋整齊,與廈碼大不相同,亦見我國人自治之不如人也。……
民國八年十二月廿九日
……午后一時同林百<伯>常、張仲純、孔遜父諸友游萬石巖。萬石巖為余司令部對山約三里許,廈島諸山均以巖石取勝。未抵萬石巖,為象鼻峰,一巖壁立朝天而群巖和,初見之,覺悚然奇觀。轉一崗,即萬石巖寺,前橫一小溪,群石駕其上,構為小橋,水聲泠泠自石中出。久在戎行,見此心為一快。在寺內少坐,四壁題詩甚少,絕少佳者,閩人文風不及江浙,到處見之。往上五十余步為中巖,亦一小院落.最上為澎湖陣亡將士祠,現剩一碑耳。再上里許為太平巖,獨對海潮,眼界較寬,然房屋半寥落,凄涼殊甚,少坐即返。……
民國九年二月初六日
……午后三時同張仲純,孔遜父游醉仙巖。出司令部約三里許.為衙署對山最高峰也。其下為醴泉洞,洞深闊各二丈余。前有小泉,故名。由洞左石<拾>級而上,為醉仙巖,廟奉有醉仙,左為天界寺,在寺內少坐。寺后重巖壁立,高可接天,中有醒<曠>怡臺、黃亭、長嘯洞諸勝.四五青松,高古拂云。題詠以龍溪黃日紀為多。余徘徊時許.西望蒼海,波濤與夕照爭輝。左為白鹿洞、虎溪巖,右為太平巖、萬石巖諸勝,皆為兒孫矣。
回廈門以后,童部一部分兵力在灌口、同安布防。童也時常前往巡視。11月初,童視察駐守同安城的第二旅。從石潯登岸后,得到鄉民的鞭炮迎送。又見沿途民屋被災,心有戚戚然。作《巡視同安》:
半年戎馬還南嶺,一夜秋潮到石潯。
稚耆載途鳴爆竹,感恩原為受災深。
12月初,巡視灌口和深青,灌口“市面蕭條,路上行人甚少.亦可哀矣”。作《巡視戰線有感》
閩粵傳烽火,汀漳盡失謀。
草秋黃沒脛,月夜白當頭。
下有睢陽守,徑貼河內羞。
街亭兵敗日,焦恨武鄉侯。
圖4:童保暄像
1919年3月下旬,童保暄檢閱第一團,感寒發疾,醫治無效,于5月23日14時病逝于廈門。幾日后《申報》披露“童葆暄病歿”消息:
駐廈浙軍師長、援粵副司令童葆萱自饒平退回廈門以來,治軍尚嚴,惟童上年本有嘔血病,業已治愈。日前因赴白鹿洞山麓之頤園與道尹陳培錕之宴飲過度,致舊疾復發。遂請廈門醫生王明良、王萬朋等診治,服藥罔治。復召軍醫院醫員調治。該院醫員均系來自北方者,所施藥劑與廈門氣候不合。病益加劇。至五月二十三號下午,遂卒。年僅三十三。其父已七十余歲,亦在廈。其母則在浙江原籍。當即電告。其母于二十七號抵廈。每日購冰百磅貯于床下,并由軍醫員針以藥水,使免腐變。至二十六日號始由鼓浪嶼買就棺木,于二十七號下午入殮。其逝世之日,廈門各領事署及各關均為下旗志吊。所部軍士不日亦將開吊。據另一消息云,駐廈門童葆暄軍向與呂公望有所接洽,因欠餉未曾索到,是以不即宣布自童氏故后各軍借索餉為名,群起暴動。有一部分已犧牲餉項,攜具軍械投奔陳肇英部下。一部分尚欲俟欠餉索到再行南歸。潘代市長聞此消息,已先電請參謀長某竭力維持,如不能恢復原狀,則廈門又起一番風云矣。(《申報》1919年6月1日)
不過也另有負面傳聞:
童軍在勝利之下,本抱有更大的野心,忽而遭到上述挫折(指陳肇英投南和軍械被劫),不得不退回廈門,當然這時情緒是萬分低落的。杭州方面童的舊友,為想代他解悶起見,把和他有舊關系的陸小姐為他娶來,陸小姐這時已是中年寡婦,有幾分姿色,他們化了重大代價,把她送到廈門,與童作妾,但童的大婦已先來廈門軍次,性情暴躁, 當然不能兼容,這實在反而增加了童的煩惱。童只得多方設法,把陸小姐私下安居于鼓浪嶼島上,一面欺騙大婦,說是已把陸小姐送回杭州,自己就隨時過江到鼓浪嶼與陸小姐歡敘,半夜三更,就要回到廈門軍次與大婦見面,總說是在外面公忙,所以遲遲回寓。這樣童保暄縱情女色,不久,就以半夜時常過江,受了風寒侵蝕得病,在廈門軍次死亡了。(梅瑩《浙軍第一師“援閩”回憶錄》)
第三團的團副斯道卿(資深)在他的回憶錄中也有類似說法:
童師長住在廈門,密派親信趕到杭州迎接從前曾經戀愛過的陸小姐到廈,童的太太在家鄉得悉童在廈娶妾的消息,馬上趕到廈門與童大鬧而特鬧,一定要驅逐這一個陸小姐,弄得一所師長公館日夜不安,不久童遂因氣而死。(《浙軍十八年的回憶錄》)
童保暄的死,也可謂備享哀榮。北洋政府追贈陸軍上將銜,照上將陣亡例安葬。四年后又在杭州西湖的葛蔭山前建立專祠,名儒章太炎(炳麟)撰《童師長祠堂記》。記中言及出征廈門,道:“明年又以長官令出師廈門,西略廣東至饒平,時以為有功授勛四位予寶光大綬嘉禾章,君獨郁郁自傷,老不就。明年五月歿于廈門軍中。”
袍澤故友各撰挽聯以寄哀悼,福建省長兼督軍李厚基的挽聯道:
話生平是武侯叔子一流,久稱儒將,閩海訂深交,曾共干戈經患難;
奪我公于救國用兵之日,正在英年,錢江歸毅骨,早垂勛業壯山河。
童的沙場對手、已同孫中山反目的陳炯明也有挽聯:
閩海觀兵知公能將;
峴山墮淚為國悼材。
圖5:童保暄墓(網絡)
往期導讀:
作者簡介:劉瑞光,廈門人,筆名海峽問史,曾貢獻于教育界,現悉心精研廈門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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